韓國最南邊有一個沿海城市叫麗水,距離首爾有約五小時的火車距離,所以天未光就要啟程,輾轉搖晃,過於高速的列車使我一望向窗外就頭昏腦脹,迷迷糊糊睡了又醒來,經過了十多個中途站才終於抵達麗水。

走出火車站,撲鼻就是大海的味道。那是一座很小的小城,面積不大,公交路線不多,班次不密,所以站在候車處時,隔著馬路就能見到一片海港,輕易就看到了正午陽光打落在海面上的淡淡波紋,伴隨著拍打的海潮聲和偶爾的海鷗吼叫聲。風迎面而來,讓人忍不住闔眼,深吸一口,再用力深呼一口才睜開眼睛,那種舒暢的感覺,只有真正的大海城市擁有發言權。

到較偏遠的城市沒有那麼在意形式,所以我只找了一間樸素的早餐民宿,裏面只有簡單幾間房。老闆鬢邊已經全白,是半退休人士,自稱是個農夫,不過據我觀察,附近並沒有甚麼可供人耕種的地方,後來才恍然大悟他是忙著打理民宿門外那一排高矮胖瘦的盆栽。我獨自邊拖著行李箱,邊看著手機地圖找到地址,給我開門的是個韓國女孩,她梳著兩道麻花辮搭在肩上,看起來不過二十來歲,一見到我就高聲往裏面高聲喊道:「老闆!客人來了啦!」然後就把我手裏的行李箱搶過去,側身先讓我進門去。
我走進大廳,就聽見角落吧檯旁的黑膠唱片機上正在轉動收錄著約翰·梅爾〈Gravity〉的專輯,那邊的櫃檯裏全是高腳玻璃酒杯,而一個巨大的透空書架放在中間,將整個客廳隔開兩個區域,左邊是一張木製飯桌,能坐十個人左右;右邊這是一組皮製沙發和一張茶几。民宿內的採光主要靠落地窗折射外面的陽光,因此很少使用電燈,但到了夜晚,你會發現屋裏另有乾坤,每一樣擺設都可能成為小夜燈。
跟在我身後的女孩熱情地介紹自己,我對她說我只是略懂韓語,她便回以我一口流利的英文,解釋自己從小在美國長大,兩年前畢業才回國定居,但依舊在流浪。我忍不住笑了笑,追問她既然定居了又怎麼叫流浪?
她不緊不慢取下吧檯上掛在吊架的一直酒杯,倒了點紅酒遞給我,我連忙搖頭表示不喝,她聳聳肩,抿一口酒,帶著微笑幽幽地回道:「心安定了,哪裏不都一樣嗎?」
當我豎起大拇指表示十分贊同並感嘆她的豪爽時,老闆就從上層樓梯走下來,他摘下那副黑方框眼鏡掛在汗衫的胸口位置,接過女孩剛為他斟的酒,對我了些客套的歡迎說話,又大讚我的韓語水平,最後問我:「你今晚有空嗎?要不要參加這裏的讀書會?」我表明確實很有興趣,但由於行程緣故,我在麗水只能待一個晚上,隔天早上離開之前,還是想看看突山大橋的晚海,那是所有人到麗水旅行的理由,就委婉地拒絕了。反倒是對面的女孩自告奮勇要帶我逛麗水街頭,我一向不易對人敞開的心忽然被女孩的氣息感染到了,便答應一起吃晚飯。

我會到房間稍作休整又小歇了一會兒,就背著照相機和女孩出門。正巧是日落時分,我站在海邊興奮的四處拍照,累了就把手倚在欄杆上看日暮,金黃色的光輝打落四周,與深邃的陰影合併成為了依附歲月靜好的畫,是我不曾在任何地方看到過的。強撐著眼皮,想親自用雙眼再紀錄多幾秒這樣痛快的時光,那種美很舒心,讓人不由得靜下來,那時世界只剩下浪花撞擊石岸的聲音,再也沒有別的了。
旁邊女孩的髮絲被海風吹起,晚霞映照在她的雙眸中更加動人,我心想她看起來和民宿老闆很熟的樣子,遂問她到麗水多久了;她答,自己沒有數著數字過日子的習慣,只是知道自己應該在這裏,至於離開,不是現在的她需要考慮的事。
「麗水很好,很浪漫。那首歌怎樣唱來著的?『我現在在麗水晚海,忽然就想給你打個電話。』」
「麗水很小,從東邊走到西邊,三個小時就能走完;抬頭就能看到天空,低頭能看見大海,每日走在一模一樣的路上也不覺枯燥;我可以寫詩,寫詞,就在這個碼頭裏單單坐著,我就有無數的機會,那是首爾不能給我的。」
「說起來,你喜歡甚麼呢?」
我竟無話可說……